《欧华文学》第二十六期
深夜，马尼拉的天气依旧闷热。菲律宾司法部长格瓦拉(Guevarra)一边把下属刚交上的一叠资料递给一位国际刑警警员，一边说：这是航空公司的乘客记录和马尼拉机场的录像，德国微尔卡公司前董事马萨莱(Marsalek)先生在6月底没有进入马尼拉，也没有在23日离开宿务岛飞往中国，因为那天根本没有前往中国的航班。看来是有边境官员故意在入境记录上造假，谎称马萨莱来到菲律宾并潜逃中国，让国际刑警无法继续追踪。
司法部长认为更加蹊跷的是，马萨莱的一位曾担任过微尔卡菲律宾分公司总经理的德国同事，突然不治身亡。
6月下旬到底发生了什么？刚从公司退位的德方董事为何惊动了国际刑警？更有甚者，马萨莱的德国朋友在马尼拉突然离世，是自然死亡还是被封口？
19亿欧元“不翼而飞”
此时，位于慕尼黑附近的微尔卡公司里，接连发生的事情让人目不暇接。2020年6月18日，是这家股份公司的惊魄一日，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事件也撼动了整个德国金融界。本来这一天，大家期待着德国DAX板块中的微尔卡公司将正式公布其拖延数次的2019年经营报告，出乎意料，等到的是该公司的一则紧急通知：负责财务审计的安永公司(EY)拒绝签署证明，理由是无法证实该公司自称19亿欧元银行存款的存在。随即，微尔卡公司股价应声下跌60%。
微尔卡公司即刻发出声明：本公司也是受害者，领导层出面表示，有人骗走了19亿欧元。这19亿欧元原本储存在两家菲律宾银行，银行的具体名称和联系人一目了然。19亿欧元是多少呢？我们举一个生动的实例：如果一个人一年能挣到100万欧元，他需要1900年，才能拥有19亿欧元。
出事当天，公司4位董事之一、首席运营官奥地利人马萨莱被叫停职。第二天，多年来任集团总裁的奥地利人布劳恩先生宣布退位。随后布劳恩被招到法官面前陈述事情经过，并上缴500万欧元抵押金，暂时免于监禁。而马萨莱趁混乱之际离开了德国，据称已经前往菲律宾。
紧接着，两家菲律宾银行发表公告，声明它们并不是微尔卡公司的业务合作银行，也没有为该公司托管19亿欧元。所有提交给外部审计公司的存款单和据说是该银行的签字和认证均属伪造。
一声接一声的暴雷，炸响在慕尼黑金融界，也让大家的目光再次转向曾经屡上头条的微尔卡股份公司。
这家金融服务公司，处理网上支付业务，旗下有微尔卡银行，总部位于慕尼黑郊区，1998年成立，初期获得风险投资400万马克。2001年初期经历了各种重组和转手，最初的创建者被迫出局，2002年微尔卡公司被EBS集团接管，并经借壳上市等步骤，趁着线上支付的蓬勃兴起之际，业务迅速扩展，跻身最有实力的德国公司之一，2018年被接纳入DAS板块，一度市值超越老牌的德国银行，可谓风光无限，被誉为德国乃至欧洲新兴公司的楷模。
说到网上支付不得不提微尔卡公司和中国公司的交集：我们熟知的、扶植了阿里巴巴的软银集团，在2019年大笔投资德国微尔卡公司，这恐怕是软银在投资WeWork之后，又一大败笔。同样在2019年，德国微尔卡公司花了7200万欧元购买了位于北京的商银付公司80%的股份。微尔卡公司早在2015年开始和支付宝合作，之后和微信支付一道处理中国游客在欧洲的在线支付，在欧洲各大免税店接入中国这两家支付系统，并于2018年在斯图加特建立“中国支付城”，处理中国游客用支付宝和微信购物的巨额流量。
就在2020年6月18日这一天，一把巨大的剪刀，不但把微尔卡公司的雄心壮志剪得粉粹，也搅乱了许多人的正常生活，甚至波及到传统的审计公司，德国的银监会以及奥地利和德国的政界名人。
金融骗子，奥地利总理的好友
微尔卡公司总裁布劳恩，曾被誉为欧洲的比尔∙盖茨，代表着欧洲新兴经济的萌动与成功，也是许多年轻人崇拜的励志偶像。2018年其个人资产估值高达16亿欧元，奥地利年轻的总理库尔茨曾公开赞美他是欧洲最有能力的经理人之一，自豪地称其为挚友和顾问。布劳恩也受德国各大银行之邀，担任线上支付顾问，各种报刊杂志频繁刊登有关他的报道。
出生在维也纳的布劳恩，今年50刚出头，看上去很稳健，即使在他最红火的时候，也不愿在媒体上抛头露面。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双眼，总是流露出略显疲惫的目光，也许他已经预见到锒铛入狱的那一天为时不远。维也纳大学经济信息专业毕业后，曾在四大会计事务所之一的慕尼黑毕马威工作，2002年临危受命，出面挽救刚刚起步又遇到困难的微尔卡公司，自此以后担任该股份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和首席技术官，也是该公司最大的单个股东。在他的带领下，微尔卡公司从最初的十几名员工发展到2019年的5000多名员工。
目前，布劳恩因受控操纵市场和伪造业务资产被捕，尽管提交了500万欧元的押金，虽然暂时获释，但随着事件的不断扩大，再次被检察院收监入狱。
在逃的马萨莱，也就是佯装流亡到菲律宾并惊动了菲律宾司法部长和国际刑警的首席运营官，今年6月初仍然踌躇满志。刚满40岁的他，身材不高，平头发型，言谈举止流露出鲜有的精明和钻营心态。这位年薪270万欧元的首席运营官，私人财产估计有上亿欧元。他甚至没有任何毕业文凭，中学毕业前就成立了一家电子商贸软件应用公司，因他熟练掌握无线应用协议(WAP)，被微尔卡公司的创建人招聘入职，尽管入职后第二年他故意隐瞒了新软件版本的种种故障，为公司带来200万欧元的损失，几乎将公司推向破产的边缘，但是后来仍一直执掌公司业务运营，目前被视为此次金融诈骗和伪造业务往来的主谋，国际刑警已经在全球发布缉捕令。
据调查，微尔卡公司从2015年就开始做假账，以骗取投资人和银行的信任，估计致使投资人总损失高达30亿欧元，用我们最初的举例方式，就是一个人以每年100万欧元的速度，需要3000年才能完成这笔资金积累。也是在2015年，微尔卡公司开始筹备进入DAX股票指数板块。
也许布劳恩的算盘是，先小小地夸大一下营业额和盈利，得到投资人的钱后，可以扩大经营，迅速遮盖住这笔假账。如果被纳入DAX指数，公司的市值会即可飙升，众多的订单会雪片般地飞来，闯过去就是另一片新天地。他和首席运营官马萨莱如何约定，和马萨莱怎么签下城下盟约，我们现在不得而知。目前只听到狱中他的一面之词，需要马萨莱被捉拿归案后，也许才会真相大白。
微尔卡破产程序已经启动，一半员工将被解雇。
假账何以掩人耳目？
假账何以在重重监督下，堂而皇之地逃过审查？微尔卡股票高峰时每股接近200欧元，现在只在1.5欧元左右徘徊。
难道假账那么容易做？如何伪造出19亿的存款？何以骗取第三方审核机构年复一年的年检，怎样绕过德国银监会的严格复审？
第一个关卡就是做审计的安永公司。现在代理大大小小300多个受损投资人的律师列奥波德说：我们将起诉安永公司，控告他们疏忽失职甚至故意犯罪，他们年年为微尔卡公司提供财务审计证明书，没有对公众履行其审计公司的责任，误导了投资人。号称世界4大审计公司之一的安永，也将无法赔偿这笔巨大损失，慕尼黑子公司也许将为此付出倒闭的代价。安永公司对外的解释是，微尔卡公司编制了一套复杂的国际业务流程，审计公司很难看出其破绽。我们也是受害者。
德国银监局也开始了对安永公司的调查程序，但银监局本身在此金融诈骗案中也难辞其咎。受害者的律师已经提出要求德国银监局承担投资人的财务损失。同时德国财政部也应公众要求，解释银监会的失职问题并对其进行改组。
慕尼黑，寻梦的城市？
这一年初夏，阿尔卑斯山北麓的慕尼黑近郊，绿茵茵的丘陵一望无际，顺着山丘修建的公路蜿蜒伸展，草地上闲散的牛儿悠然漫步。它们哪里知道，一个神话故事就在这里刚刚破灭，被它一起带入深渊的还有驰名全球的安永审计，以精准和认真著名的德国银监会也因此而蒙羞。这一石头激起的涟漪，不断向外扩展，直奔柏林和维也纳。德国财政部长不得不面对议会质疑，德国银监局也面临巨额索赔的投诉。维也纳的新党和人民党因曾接受布劳恩的捐赠，一再被媒体和这个负面消息一起提及。社民党也竭尽讽刺之言，质问年轻的总理库尔茨，为何将金融骗子视为好友?
2020年，疫情肆虐，水灾频发，而这场金融大案似乎匆匆赶来，为多事之秋的灾难色谱又添上一笔阴影。
悄悄揭开尘封的慕尼黑历史，这里曾经有过至暗时刻。100年前的1919年春季，正值德国君主制垮台的动乱期间，一群激进的文人在这里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共和国，但是只维持了几周就被清缴，付出的是血的代价。而众所周知的希特勒啤酒馆政变，就发生在这个短命的共和国被推翻后的4年。这次政变犹如一部围魏救赵的德国翻版大戏。极右派的希特勒，推翻了在慕尼黑的巴伐利亚邦国右翼首脑，给了在柏林的共和政府一次难得机会，以铲除慕尼黑的右翼势力。希特勒无意中助力了共和国政府，被捕收监后，希特勒写下《我的奋斗》一书，并总结出一条最重要的经验，若想在德国成功做事，必须有法律条文依据。
希特勒也是利用了魏玛宪法条文的一些漏洞，一步一步从这里出发，历经10年蛰伏后，攫取了德意志国家政权。二战后，德国宪法专家在新宪法的起草讨论中，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第一部共和宪法的漏洞全部堵住，以防有人再次滥用严格按照条文行事的德国人的良知。
慕尼黑，多少人来这里寻梦，又有多少人从这里客走他乡。这个城市的历史也是德国从歧路到崛起的缩影。人们每每为德意志民族经历的磨难和沧桑而感叹，为这个民族不屈不挠的努力而泪目，凤凰涅槃般的腾飞令世界刮目相看，深深地敬佩其历练为社会民主和技术先进国度的进程。没有哪个国家和民族像德国人这样，这么深深反省自己的过去，从修改文档着手，迎接未来的挑战。